启蒙运动建构起来理性、进步的观念主导了其后西方两百多年中大部分人的认识,然而两次世界大战以及随后的美苏争霸都让生活在20世纪的人很难再相信历史是朝向某个目标迈进,悲观主义取代了乐观主义。后现代主义更让人不再相信会有一部人类普遍的历史存在。
而福山在20世纪临末断言“历史终结”时,至少就是对两方面的重新强调,其一:线性史观,即认为历史是有目的地朝向某一方向前行,人类有且一定有一部世界的普遍史存在;其二:乐观主义,即对自由民主的再度肯定,相信其一定可以战胜专制主义和独裁主义,成为历史上最后一种正义的体系。
福山首先分析了强权国家(包括右翼的独裁主义和左翼的专制主义国家)的致命弱点,认为其政治制度不具有合法性,也就是意识形态危机。
在右翼的强权国家中,法西斯主义的合法性建立在统治世界的许诺之上,而一旦在战争中失败,其感召力也就丧失;军人独裁体制的弱点是其合法性缺乏一种似是而非的长期基础,他们不得不以他们国家还不具备实行民主的条件为借口称自己为过渡整体,最终等待民主的回归。
左翼专制主义国家,最致命的弱点之一是经济问题,这一制度的合法性完全依赖于它承诺给其人民带来更高的物质生活水平,而中央集权的计划经济体制并未带给人民富足反而使人民更加贫困。专制主义曾试图完全控制公民的生活和思想方面的失败,加上经济上的失败导致了信仰体系的加速崩溃并使社会基础结构
的脆弱点暴露无遗。
福山评论道,“缺乏合法性的权威意味着一俟某个独裁政府面临某些方面的政策失败,该制度就无法求助于更高级的原则。有人把合法性比喻为一种现金储备,所有政府无论是民主的还是专制的,都有鼎盛时期和低潮阶段,而只有具有合法性的政府才能在危机时刻动用它的现金储备。”(P44)而自由民主,是迄今唯一获得广泛合法性的思想。
那么,全人类的历史是否以自由民主政体而终结呢?线性史观是否成立呢?福山回到了上文所说的第一个问题。福山认为其一自然科学,其二经济发展,这两个方面都使历史发展既有方向性也具普遍性,而且他们都是不可逆转的,也就是说至今人类已经不可能退回到工业革命前更别说是史前时代,也不可能从使用激光退回到使用石器。
然而,科学和经济的发展是否一定会导致在政治领域中出现自由民主制度”呢?福山认为,他们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经济发展“既能带来一个自由主义的未来,也会引出一个官僚专制的未来”。这是因为如果一个国家的首要目标是经济增长,其最适合的体制并不是自由民主也不是社会主义而是自由经济与专制政治的混合体制,或者是我们国家所说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这一点熊彼特在《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和民主主义》中有详细阐述。
因此,必须从另外的角度来回答自由民主制度作为历史终结的理由。福山引入了黑格尔,“对于黑格尔来说,人类历史的基本动力不是现代自然科学,也不是促进现代自然科学发展的欲望的不断膨胀,而是一种完全非经济的动力,即为获得认可而进行的斗争。”这样对历史的讨论就要回到人性的问题,即作为人的条件。让我们先从自然状态开始。
自然状态是不是历史经验之物,而是一种基本假设。自然状态下的人即福山所说的“最初之人”,他们之间的第一次遭遇,便充满了暴力,爆发了一场所有人对所有人都战争。霍布斯-洛克认为最初之人由于惧怕死亡的自我保存需要,于是依照契约关系建立了政府;然而黑格尔-科耶夫的最初之人却超越了他的动物本能,而去追求荣誉从而获得对方的认可,因此“最初只是一场为纯粹名誉而战斗殊死战争”。黑格尔把人理解成这样一种精神载体,他是一个尼采所谓的“贵族”,而不是洛克那种利己的、冷漠的资产阶级。然而盎格鲁-撒克逊的现代自由主义却致力于把这种精神从政治生活中取出,用人生的彻底经济话和无处不在的平等
意识取代了尼采的“优越意识”。
黑格尔最初的荣誉之战的结果就是一方甘愿放弃自尊,成为奴隶,从而产生了一种高度不平等的主奴关系。这种关系不能长期稳定,一方面主人冒生命危险获得了奴隶的认可,然而奴隶的人性由于怕死而不完整,因此主人获得的认可是一个不完整的人都认可;另一方面,奴隶因恐惧死亡而失去了人性,所以不得不为主人劳动,但奴隶在劳动中改变了自然也改变了自己,也就是说他在劳动中获得了自由,于是就思考创造一个自由社会的基本原则。黑格尔认为,基督教作为最有影响也是最后一个伟大的奴隶意识形态,虽然让奴隶安于现状等待末世上帝的拯救,而实际上已经完成了奴隶的解放,只需要把基督教的自由理念还俗到现实世界即可。而法国大革命正是基督教自由平等社会在地球上的一次实践,在自由社会里,公民之间相互认可,每个人都自由性和自主性都得到所有其他人的认可。
由此,选择民主的目的不是追求经济繁荣和满足欲望,而是获得一项认可,人们相信自由还有一种精神上的骄傲。获得认可便成为了自由经济和自由政治之间沟连带纽带。至此,福山的历史终结终于论证完成,剩下的只是批驳一下各种逃避自由和民主的借口。
今天在书店看到这本书再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