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世界看作是个大舞台,人们在其中上演一幕幕“人间喜剧”,没有比这种说法更俗套的了。西方思想中对于这幕戏中的“角色”进行分析的历史也相当久远,然而“对角色进行分析的学者中的翘楚非欧文·戈夫曼莫属”1。
或许把日常生活比喻为一部以每秒24格正常播放的电影更为恰当,当戈夫曼这位“放映师”把这幅动态连续的场景以每秒1格或者更慢的速度展示出来:日常交往中的人是如何精心布置舞台的前台、表演者上妆或卸装时的后台、表演者之间如何共谋、表演者和观众如何互动来控制表演进程等等。这些慢放镜头把原本在连续场景中我们忽视的细节,给予了特写和放大,使读者震惊之余不免掩卷沉思,比照自己日常生活经验来证明或证伪作者的结论或者以作者抽离出来的基本观点去分析自我日常经验的细节。
然而,日常生活并非是一个可以切割为“格”的电影胶片,而是一个无法取“极限”的无穷数。转瞬即逝的剧情让表演者可能还来不及“定义情境”已经被强行拖入到下一场景来演出,在这个场景中的人也并非完全“靠推论而生活”2。桑内特评价说,“戈夫曼笔下的社会是一个有场景但缺乏情节的社会…人们有行为,然而没有体验。”3于是,我们好奇的是,像戈夫曼这样对表演了若指掌的社会心理学家,在日常生活中,对待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的拙劣演员是该表现出“不屑一顾”呢还是要“逢场作戏”,这个我们不得而知。
另外,虽然戈夫曼在结束语中稍带地提到了他的这种“戏剧学视角”与其他四种视角(技术的、政治的、结构的和文化的视角)分析社会问题时的相交点4,但这种相交所能展示的广阔前景却被他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了。例如,职员在老板面前假装忙碌与老板不在场时的闲聊的场景中,戈夫曼的分析只是强调了作为演出时的“印象管理技术”,而并没有看到职员的“佯装策略”是对公司文化的一种“抵抗”。设得兰岛(戈夫曼的博士论文中考察的一个岛屿)上的佃农或许只是在演出一场现实舞台剧,而马来西亚的农民在偷懒、装糊涂、开小差、假装顺从的“演出”却是一种用来抵抗其统治阶层“弱者的武器”5。
因此,“与其说戈夫曼这一派的作者提出了一种综合的社会理论,倒不如说他们描绘了一种现代疾病的主要症状”6,而对这些症状的诊断和治疗都必须借助于其他视角。
相反,桑内特的《公共人的衰落》把这种“戏剧学视角”纳入到政治的维度,并从政治的历史变迁中展现了人们在公共领域中“表演剧情”的变化。这种“政治-戏剧学”分析,桑内特认为是对西美尔提出的“自我压抑的公共领域”问题的一条回应轨迹,这条轨迹是由戈夫曼、吉尔兹和桑内特本人试图发现的“一种作为公共生活的原则的自我戏剧化”(另一条轨迹则是阿伦特和哈贝马斯的路线,这条路线强调非个人性比私人生活更全面、更理性、更完整和更解放)7。
正像心理学家或精神分析学家在遭遇“验证”的质疑时一样,戈夫曼的理论描述也只是一个分析(逻辑)的假设,而不是一个经验的事实。但是,我们不能忽略戈夫曼为社会学大厦打开的这道门,他使我们进入这座大厦的内部时多了一条通道,或许这条通道还比较窄,但至少是给后来人留下了继续拓宽的机会。
注:
1.理查德·桑内特:《公共人的衰落》 李继宏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8,P42
2.理查德·桑内特:《公共人的衰落》 P43
3. 欧文·戈夫曼:《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 冯刚译,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8,P3
4.见詹姆斯·C·斯科特:《农民的道义经济学:东南亚的反叛与生存》 程立显等译,译林出版社 2001,以及《弱者的武器:农民反抗的日常形式》 何江穗等译,译林出版社 2007
5.欧文·戈夫曼:《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 P205
6.理查德·桑内特:《公共人的衰落》 P43
7.理查德·桑内特:《公共领域的反思》,见汪民安 陈永国 马海良主编:《城市文化读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8, P345
可能角色在某种程度上联结了个体行动和社会文化和结构的鸿沟,但表演和自我呈现则很难跨越。另一方面,拟剧论本质上偏向结构论的,日常生活自然就无法对应。
看过,没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