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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学的文化转向

提起“地理学”,我们很自然地会从中学残存的知识库里,调出一幅幅早已模糊的地图——地势地貌图、国家区划图、资源分布图、气候气象图、交通路线图等等,仿佛地理学就只是地图册而已。把地理当作人类生活的背景或历史事件发生的舞台,又或者是文化差异和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因素,都是对地理学的误解。前者是历史学家、社会学家的迂腐观念,后者是环境决定论者的教条。
20世纪80年代起,各学科领域都出现了所谓的“文化转向”,同时也使得地理学从原来的“科学主义”的量化研究转为“文化地理学”,它广泛吸收了人类学、政治学、文化研究、后殖民研究、后结构主义(或解构主义)以及新马克思主义的成果,将文化阐释的问题纳入到地理学的中心。地理学与建筑学和城市学一并构成了新兴的“空间科学”的三大主要研究领域。迈克·克朗的《文化地理学》不仅为我们提供了一张该领域的“导游地图”,也使“文化地理”成为我们切实可感并与之密切相关的知识。
“你是哪里人?”这句话是我们生活在都市里的陌生人在互通姓名后的第一句问话。对于双方而言这个“地理学”问题往往提供了一条能否继续交谈的关键,当被问者回答如“我是河南人”时,提问者就必须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尽量寻找自己对于该地区的印象或经验以及掩饰自己对河南人或有的偏见,也就是说他必须确保交谈能够继续(除非他想中断这次交往)。接下来我们详细分析“文化地理学”如何介入了日常交往。
“哪里人”首先是对地区的提问。人总是通过一种地区意识来界定自己,黑龙江代表的不是中国最北的一个省份,而是一整套的文化,它不仅表明了你住在(曾住在)那里,来自那里而且说明了你是谁。因此,“地区为人们提供了一个系物桩,拴住的是这个地区的人与时间连续体之间所共有的经历。”(P96)然而,在经济发展和都市扩张过程中,“地方性”却日益受到损害,在理性主义的规划师和发展主义的政府推土机下,铲平了地区精神和地方文化,人们却并没有在房产商标准化开发的住房里“诗意的栖居”,反而找不到“家园”的归属感。“空洞乏味的地区,挤满了空虚的灵魂,一味地追求享乐,似乎他们生存的主要目标就是忘却。”(P104)从全球各地批发的西班牙风情、意大利格调、巴洛克风格或者北欧样式的景观戏剧性地“拼贴”在无深度的城市中,夹杂着各种符号的伪地方风格镶嵌在混凝土建筑的表面,后现代主义在歌颂地方性的同时抹杀了它。“哪里人”或许已经不再重要,因为我们都是“都市人”,都市让我们从地方性的束缚中获得自由时,我们再也找不到“家”。“无根感”是时代的通病。
受过了枯燥、沉闷和贫乏的地理学让我们丧失掉了想象力,海德格尔说“地理学不会从诗歌里的山谷中探索河流的源头”(P41)而人文地理学就试图将人的感受重新作为地理学的中心议题,文学、电影、电视等文本一齐书写着城市空间、现代生活和地理景观。大理因为金庸的书写而重构了我们的真实体验,旧上海因为张爱玲的涂抹更引人怀旧,还有诸多电影里对地方景观的剪辑激发了观众旅游的热情。我们与其说是带着一张地图去旅游,不如说文学、电影在为我们做导游。地方精神或地方文化也认可了这些“虚构”文本,有时则可以按照它来重塑地方景观。
当交谈者获得了“我们同一类人”的共识时(这种共识可以是老乡、同性、同学、同族,有时共识只需通过外表而不用言谈来达成),同时也排除了“他们”,没有“他们”,“我们”也无法达成共识。这是双方在确定“他者”的过程,在“他者化”的过程中,“我们”把自己的缺点、恐惧、厌恶也投向了“他们”,由此建立了一种不平等关系。这一点在欧洲人对东方、非洲和美洲等“他者”的观念中体现的最为明显。西方人把非洲和美洲刻画为“高尚的野蛮人”——这得益于浪漫主义,土著是自然的、情感的、女性的、懒散的,而西方人则是文明的、理性的、男性的、工作的,由此西方人就成为文明的使者在这些黑暗的土地上传播光明,掩盖了殖民者的残暴、不道德;而对于东方则持有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进化观,东方是落后的、停滞的、纵欲的,需要西方人来拯救。地理学这门主张客观的科学实际上都意味着它有一个种族主义、帝国主义的过去。
这时候,“哪里人”的问题实际上已经转变为“哪国人”了,地区文化的认同扩展到了民族文化的认同。中国当下民族文化或曰传统文化的“复兴”可以看作是遭遇“全球化”(入世)时的必然反应,传统不是被发掘而是被发明出来的,是为了适应我们当前局势不稳定及需求而“重构”的民族特征,用的同样是“他者化”的手法,同样伴随着不平等关系,只是 在确认“传统文化”时一方面通过对西方的“东方主义”进行控诉,一方面却迎合西方在“自我东方化”。传统文化并非是一个本质的、不变的、纯粹的东西,在全球化的世界中,复兴传统文化绝不是构建极端民族主义文化,而让传统在文化的交流而非冲突中融合与再造。“我是中国人”这样的回答或许已经远离了自卑,但希望不是远离了宽容与大度。
伊里安查亚省(新几内亚)的男性以生殖器长度来表明社会地位,现代的男人则以汽车来显示身份,在造就“差异化”上我们和他们没什么不同,只是我们显示身份的东西是消费品,女人们更乐于在一起谈论它。后现代主义的建筑师们呼吁向拉斯维加斯、向商业学习,商业街、百货公司、步行街代替了宗教场所成为我们时代的朝圣地;消费也同时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地理,休闲时间就是消费商品和服务的时间;曾用于工业生产的空间改造成了文化消费的空间;地方文化和景观整修为供游客参观的视觉消费品。地方文化在全球商业扩展中一边同质化一边多样化,它是“撒旦的磨坊”还是“上帝的手指”取决于你用那只眼睛观看。
“工作”是人们交谈最多的话题,资本主义的文化观念让没有工作或者失业人士觉得是件羞耻的事情,而企业家们则发明了“企业文化”来让驯化雇员。在这个生产的地理空间中,企业家通过薪资激励和惩罚措施来确保雇员的忠诚和效率,无论是福特主义还是丰田主义的管理模式下,总是存在着控制与抵制。公司不大需要有思想能力的人,而是需要有“执行”能力的人才,因此这样企业总是喜欢招聘“新手”以便灌输其“企业文化”。在强调自主性和创造性的高新技术企业的文化中,雇员为“满足感”而工作,“工作狂”和“微型奴隶”是对他们比较贴切的称谓。

这些只是一些片段思考,这本“文化地理学”的入门书籍为我们指出了更多可能性思考。一门学科需要不断反思自己才能更加开放和富有成果,地理学如是,一个民族亦如是。

《地理学的文化转向》有3个想法

  1. ……哥哥你文章出得好勤啊,就是职业书评作家也比不上你吧。一篇文章我得写上十天半个月,篇幅估计只有你的一半。你阅读速度也真是惊人,两三天就看完一本书?
    博主 对 碎月凝辉 的回复: 2009-05-27 10:38:35
    基本两天一本书,看完就写篇评。有时偷懒一下。
    篇幅多不一定好啊,只图个做个记录。

  2. “‘我是中国人’这样的回答或许已经远离了自卑,但希望不是远离了宽容与大度。”

    两天一本书..这速度..用什么时间的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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