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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戒》的三段论

新时代的祭祀

对于按时间来计算成本的影像作品而言,每一个镜头里都挤满了丰富的符号。而电影院里的观众常常不经意地忽视掉众多细节,相对只关注情节的发展以及精彩的特技(无论是惊险的公路飚车还是床帏里高难度的“做姿”)。学者式或布尔乔亚式的人看电影很讲究版本,且对画面的观察往往精微到每一跟毛发,他们在家里对着DVD进行着暂停与快进、拖拽与跳跃、定格与放大等操作,自我扮演着导演,并将其所得的“启示与神谕”告知给普罗大众,成为数码时代的新祭祀。

口味刁钻的观众更适合追求完美的导演,正如信服基督教的牧师,只有在接受上帝完善的信条时,对于《圣经》的任何经院论证都不会显得烦琐。而对那些只为了讲故事本身而讲故事的导演从不承担粗制滥造的罪名,于是很多穿帮的镜头百出:一部宋代的戏偏偏配上唐朝的城墙和官服,女X号的行为举止更像是邻居高丽人的后裔,连主角都不清楚自己的角色时,难怪跑龙套的表情木纳。

幸甚,有这么一部电影:《色戒》。张爱玲和那部13500字的短篇小说只能成为契合上世纪下半叶小资的读品和非官方文学史的意淫对象;而李安和这部158分钟的电影既可成为普通观众的做爱指南,又能满足新时代祭祀的经院式研究。把李安的这部电影拿来张爱玲的“原著”相比较,不仅是个范畴错误,而且也是个时代错置。因此,我们只谈电影《色戒》。

梁润生与广电总局

中共总喜欢删减,台湾人常讥讽北京政府不仅简化了汉字,而且也简化了大陆人的思想。也正是基于共同的原则,《色戒》才能在大陆发行与上映。很多人喜欢对删减版和完整版进行比较,当然是那些有幸在电影院里看过完整版的主。而我的有幸,在这里应特别感谢庞大的非授权复制工作者(正是他们一直以来在极权体制的缝隙中促进和滋养着跨文化交流)。而更多人却看不到完整版——就象易先生看不到王佳芝的处女之身。

但易先生似乎不在乎这个,因为王佳芝在他眼前就是以“麦太太”这样的非处女形象出现的。如果易先生得知了“卖太太”本来还曾是处女,那么他会怎么想?会不会也象我们期望观看完整版的观众一样,期望得到李安这部电影的处女之身(如果这部电影还当过处女——也就是未曾被剪辑的完整版)?

我们眼中的广电总局是不是象梁润生一样夺取了李安的处女之身?也就是说我们对这个剪辑版的痛心是否和看到王佳芝被梁润生这样和妓女有过经验的人破处而痛心一样?

更确切的说,不是梁润生夺取了王的处女膜,而是革命形式的需要以及他们对于革命的热情献身。因此,对于《色戒》完整版的“夺处”不能将痛恨归于剪辑者(据说是李安导演亲自操刀),同样这是现实的需要、意识形态的需要以及李安和制片商对于他们的献身。甚幸的事,正是因为有了这种献身,我们才能看到王佳芝与易先生后面的故事,我们也才能在大陆看到一部这样的影片。

有点不同的事是:王佳芝对邝裕民说,三年前应该由你来履行破处的神圣使命的,不幸却被那个无赖占了先;值得安慰的是对于完整版的剪辑来说,李安没有把破处的使命交给那个无赖——广电总局,而是自己扮演了邝裕民。而如果影片能被这样改写,王佳芝就能在勾引易先生的过程中找到一种内心寄托,才能在身体某处关闭一扇只为邝裕民开启的门,从而来抵制那条“毒蛇”的乱窜么?

同样,如果完整版由广电总局来操刀,会不会和影片本身一样更富有戏剧性的意义。从而能在中国的电影发展史上留下不凡的意义?

观众的牌局

这是部发生(或许也不曾发生)在只不过几圈麻将时间里的故事,影片采取倒叙结构,大部分时间闪回在交代故事背景和前后因果中。这几圈牌局既是开始(影片的开始),又是结局(故事的结局)。而往往正是在开始里预见了结局,然而像任何开始一样,没有人会在此时意识到他的重大意义——就像我们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追逐心爱的女孩时却从不曾在意身旁女孩的频频暗示。至少,很多表情和语言的“深层含义”我在第一次看完“删减版”时并未给予应有的在意。

这铺牌局不同于一般电影的真戏假做和偷工减料,李安在此做了考究。首先注意她们麻将牌的垒法为两排平铺而非叠起,这种老式上海麻将的玩法现已很少见到。其次就座次来看,麦太太坐东风家应首先坐庄,依此为梁太太、马太太和易太太(开场后易太太便与马太太换风,因此才有易太太说“搬到西天要吃西北风嘞”之语),而这时起牌已从梁太太开始,可见牌至少已开至两局,才有易先生说“你们今天上场子早
”的话。

李安将这牌局放在影片最前面,观众还未晓知故事发生的背景、将如何发生等,只能全凭这四位太太的话语中来构造和想象。从技术的角度来说,只有当这样来看而不是从后向前回顾时(即把麦太太视为王佳芝),才仅仅成为一个观众

影片正是在牌局中把故事的背景交待给了观众。太平洋战争爆发后,香港已经沦陷,蒋政府已南迁重庆,上海正处于日本扶植的汪政府控制下。混乱的战时使得上海物资短缺,黑市猖獗,商人们囤积居奇。在公共租界的保护下,上海成为世界性的收容所。特别是从苏联逃亡出来的俄国贵族流落至此,典卖珠宝,沿街行乞。三位太太的先生都在汪政府里担任要职:梁太太的先生新升任掌管粮食,马太太的先生则管着运输,易太太的先生则是特务部长。而唯有麦太太丈夫在香港从事进口贸易,由于时局所困,自己也不得不跑单帮赚点花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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