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至正文

抄起一把分子人类学的实锤……

自从有了人,便有了历史,以及人对历史的记述。

早期口口相传的故事,民谣或神话,太容易丢失与变形。所以在文字产生之后,我们才正式进入了“史后史”。

文字的记述并非比口述传承更加可靠,有时候更容易被人利用,让历史的真实面目模糊不清。

幸好,有古人留下来墓葬、出土文物以及其他证据,让我们从这些残破的断章中,一窥全貌。

然而,一千个历史学家就有一千种解读历史的角度,文物残留的证据仍然会有歧义,我们期待另一种视角。

在当代遗传学取得重大进展之前,没人能确切的表述清楚,在我们身体流淌的血液里,在我们数亿个细胞中,会如实记载了我们的过往,我们的父系和母系祖先,以及我们的最初起源。

格列柯南

Y染色体单倍群的全球分布

如同进化有树,我们祖上的每一次交配,都透过基因,一遍遍地将自己复制下去,直到人类终结。我们透过基因之树,便可以一层层往上追溯,找到我们来自于哪里。

将遗传应用于历史和人类学研究的分子人类学,路易吉·卢卡·卡瓦利-斯福扎并非最早的一个,却是最具影响力的一个。他的影响从贾雷德·戴蒙德贯穿至尤瓦尔·赫拉利,从人类学扩展到史前史(见拙文《基因能告诉我们的祖籍地吗?》)。

通过基因标记来追溯人类的起源与迁徙,给予历史、语言和人类学研究者们一把实锤,让争论多年的假说一一被证实或反证。

以散落在太平洋上的波利尼西亚人为例,他们到底是起源于亚洲还是从南美流落而来,是历史研究中的巨大争议。

亚洲起源论者从出土文物,艺术品的特征,以及语言上的相似性来为波利尼西亚人“寻根”。然而,太平洋诸岛之间的遥远距离,加上太平洋暖流和风向自东向西的流向,让很多人难以信服,几万年前的智人能够达到如此高的航海水平。

这些地区驯养的动物类型,属于东亚型的,而却有南美甘薯的种植,更加让亚洲与美洲起源的争论难分上下,持续了200年之久。甚至有人类学家亲自制作木筏以身试法,从南美海岸漂流6000多公里到达图阿莫土群岛,以证明美洲更可能是波利尼西亚人的起源。

然而,自遗传学介入这场之后,基本上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这场争论。以仅仅母系遗传的线粒体DNA(mtDNA)为例,96%的当代波利尼西亚人土著人的线粒体DNA,与南美土著毫无关系,而其出现在东亚土著中的比例最高。以父系遗传的Y-染色体谱系研究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分子人类学对于人类起源的最大实锤还在于,终结了人类“多地起源说”和“非洲起源说”多年的争论。

我依然记得多年前的历史教科书第一页里,提到的北京人、蓝田人等古类人猿。一直以来,我们也就这么认为自己就是“北京人”的直系后代。而欧洲人是尼安德特人的后代,其他各地发现的直立人各自独立地发展成了当今不同地区的“人种”。这就是“多地起源说”。

格列柯南

线粒体DNA揭示的人类走出非洲路线及年代

DNA的研究结果令多地起源论支持者们大失所望,我们中国人和“北京人”没有一丁点的“血缘关系”,而欧洲人也不是“尼安德特人”的后代(但有少量混血)。我们都是5万年前,从非洲走出的智人的直系后代。甚至,全球所有人都仅仅来自于一个线粒体夏娃和Y染色体亚当的后代,虽然他们生活的时代差了好几万年。

时至今日,中国人仍然难以在情感上接受“非洲起源说”,这不仅仅关系到当代的地缘政治,也关系到我们的独特性和尊严。所以,这些信奉者就干脆就抛弃了分子遗传学和DNA证据,觉得他们不靠谱。如同虔诚的信徒,坚信创世纪不过是公元前6000年的事情,直接忽视了地质学和考古的证据。

遗传还对语言起源研究更多的证据。研究各种语言之间的相似性,并得出有共同起源的语言学研究,比达尔文提出的物种起源还要早上几十年。

因此,在分子遗传学介入之前,语言学的研究一直是考古的重要佐证。例如,在戴蒙德在《枪炮、病菌与钢铁》和《第三种黑猩猩》等著作中,就通过语言之间的相似性来佐证波利尼西亚人的起源,非洲人之间的不同(见拙文《非洲人到底会不会种菜?》)。

上文提到的斯福扎在80年代就已经开始使用遗传来研究语言,语言能够反应人群之间的关系,也可以说,“语言是基因的代言人”(来自斯宾塞·韦尔斯《出非洲记》)。例如关于印欧语系的起源,即原始印欧语(PIE),根据语言学家的论述,是来自于俄罗斯南部草原地带,在印欧语系向外扩散的过程中,将自己的母语带到了欧亚各地。

操印欧语言的是印欧人,因此在遗传学上,其后代在当今的分布,正如语言的扩散一样。分子人类学证明了这一点。

但语言与其他不同,它是文化的产物,一个说阿拉伯语的埃及人,并不一定是闪族人的后代。本土文化可以借鉴外来文化,如我们历史中的“胡服骑射”,如欧洲狩猎部落借鉴了农业的文化,入侵者也可以借鉴本土的文化。这就使得语言与基因,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但两者也会有更多的重合之处。

还记得当年读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著作时,涂尔干、韦伯,然后是摩尔根、列维-斯特劳斯都是入门必读,但如果在现在这样的学科里,并不介绍当前分子人类学所取得的成果,只能将未来的研究者们带入一个缺乏遗传实证的死胡同里。

社会科学,一如爱德华·威尔逊在40多年前的呼吁,到了该借鉴生物学研究成果的时候了,请接住这把实锤。

格列柯南

分子人类学的实锤


参考文献:

关于早年斯福扎的研究,可以阅读路易吉·卢卡·卡瓦利-斯福扎的《人类的迁徙》

从母系线粒体DNA的角度撰写的分子人类学研究可以阅读布莱恩·赛克斯的 《夏娃的七个女儿》

斯宾塞·韦尔斯作为斯福扎的博后,其《出非洲记》主要从Y染色体的角度,让我们一窥分子人类学的半貌。

发表回复

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

此站点使用Akismet来减少垃圾评论。了解我们如何处理您的评论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