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型的房地产楼盘广告是这样设计的:
蓝天与白云相间的底色上,一副楼盘的全景式的立面效果图显得格外清晰。铺满鹅卵石的绿地小径上有人在闲步,水系占据在公共空间的中央,清澈见底的人工浅湖边有些个孩童在喂食金鱼。高耸的楼一点不显得压抑,人也一点不显得微小,你甚至可以看到他们脸上幸福的笑容以及听到这种笑声在楼宇间的回荡……
一幅幅新世纪的山水画就这样在广告公司和房地产商的合谋下被批量生产出来。他们克隆并复活了旧时代的写意山水画,使“传统文化”在后工业时代灼灼生辉。与其遥远的母板相比,其改变的只是符号的能指系统,其语法结构与古代山水画毫无二致。
山脉与群楼:古画中的山脉切割后被堆砌成一栋栋标准的方形阳具,唯其高度无甚出入,在土地契约规定的面积上连绵不断;“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层山叠峦被替代为建筑密度与绿化率等数字指标下的沙盘景观。
溪流与水系:水的灵动激活了山的沉寂,无疑也柔温了建筑的硬度。人工水系置换了山间的溪流,在电动机的推动下欢跃的循环流动。水系和建筑“相映成趣”,回归了“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田园画境。
人与非人:“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只有在“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点睛下才是可以领悟的。没有人,山将是神秘且充满危险的;同样,没有人,建筑和环境也都将是死气沉沉的、拒绝进入的。广告中面带微笑的人物点缀并点睛了这幅钢筋混凝土的“自然”,祛除了其可怖性。山与人的因果关系又一次在广告中被临摹。
留白与留空:“留白”是“此处无声胜有声”的间歇,它是在白与黑和灰的空隙处“存有”的空间。“留白”处,由观者丰盈的想象予以填充,古代山水画的秘诀与精髓恰在于此。“当代山水画”依旧需要观者的想象,但其技巧在于留空——它空缺了人群的拥挤,现实的琐屑,交往的误解。可以说,这也是房地产广告能吸引客户前来购买的“秘方”。
浪漫与新现实
古人用“可再生资源”(笔墨纸砚)绘制的山水画是浪漫主义的,“水天一色”映照了“天人合一”的想象,它欲规避伦理秩序的网格而宣扬本性的逍遥,期望脱去“正名”的外衣而裸露“发乎情”的内在“率性”。喷墨或激光印制的“山水画”属于新现实主义或曰照相写实主义风格,纯净的色彩拒绝了达芬奇式的晕染,鲜明的色域里丝毫不含过渡的暧昧——其唯一暧昧之处在于真实与想象的若即若离和难以区分。
隐于野与隐于市
虽然两者的风格有显而易见的差异,然而相似的能指建构了相似的所指。古代山水画和房地产广告给人们指向的生活道路都在于“逃”。古人在进与退、出与入、庄与孔的抉择中,选择了“逃避”(逃与避),在政治失落与厌倦后追求闲云野鹤的隐士风度“隐于野”。
今人则在现实的失败与困倦后“隐于市”。当代人日常生活的真实已让他们无处可逃,每分每秒都有大事件向我们扑面而来,从非洲的饥荒到中东的冲突,从自然灾害到人为事故。虽然房地产商的广告神话没多少人会“傻头傻脑”地信以为真,但是这些都使得广告中建构的那块天堂成为我们“宁可信其有”的信仰:
大玻璃的落地窗隔绝了现实的躁动与残暴,在封闭的匣式空间中,使住者产生了审美的疏离。那里是一块新生活的“飞地”,一块逃离旧有社会关系的“私奔空间”,一方所有事物都可以重新开始的“现世天堂”。
古人的“隐”是融入自然,我们的“隐”是占有空间。但是我们期许逃逸的这块私人空间已被商业侵占的所剩无几,现代化的通讯传媒技术穿透了钢混结构的坚实墙壁。你不会忍痛关掉手机、拔下电话插头,也绝不能拒绝预留好的有限电视接口。关掉它们,我们就会无所适从,惧怕自己可能错过了“重大事件”——毕竟现实生活有太多的“重大事件”需要我们去费神操心——而沦落为一个“落伍半秒者”。因而,我们的这种“隐”多半是虚妄的。
当今的都市居住空间正是处于这种退与进、隐与入、舍与难舍的骑墙之中。退却是为了整装待发,出发又为了能再次退却,个人的理想生活状态就是要终生成为一个资本主义的“雇佣劳动者”,并在有生之年争取到最可能多的闲暇时间。
就像看电视,我们已经难以分清自己看的是广告中插播的电视剧还是电视剧中插播的广告。房地产商建筑的“诗意”空间让我们也很难分清楚栖居的是家,办公室只是劳作之地;还是栖居的是办公室,家只是个休息场所。